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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都说这是强奸,但我不是受害者

2017-06-09 moomoosse 橙雨伞



年初的时候,我又回到了父亲出生的那个小村子。

 

父亲年轻的时候就外出上学,加上后来兄弟姐妹们都逐渐迁居到城市,这个小村子于父亲一家就只剩象征意义。我们回家探亲,也不会再回去那里。

 

我从来没想过这次他们竟会带我去那里怀旧。如果知道,我也许就不会那么雀跃着回去了。

 

湿漉漉的童年

 

上一次去那个小村子,还是很小的时候,大约是小学。

 

车开到公路尽头,还要走土路才能进村。阴天才下过雨,土路上都是一洼一洼的积水和湿泥。姑妈怕我这个城市来的孩子把脚弄脏,一路抱着我进了村。

 

彼时姑妈一家就住在这个村子里。那是个大院子。四面房屋,中间是一片空地,养鸡、养狗、晒庄稼、做农活、女人端着方凳围坐一圈拉家常。房子后面有山,有猪圈,有桔园,还有那种在地上挖一个沟地上摞两块青砖的茅房,没有灯,方便之后也不用冲洗。


 

我和我的表妹在一起。表妹是另外一个姑妈的女儿。他们彼此住的近,早就相熟。表妹会带着我和姑父一起玩。他们会在屋子里玩一个游戏。表妹会突然把裤子褪到脚踝,姑父会假装去追她,然后她又飞快地把裤子拉起来穿好。他们玩得很开心的样子。慢慢的,我也会和表妹一起逗姑父。

 

有一天,表妹不在。我一个人和姑父在一起。我又开始玩这个游戏。然后姑父把我抱起来,问我愿不愿意趴在他身上。

 

他到底问了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总之我是答应的。他并没有强迫我。

 

我伏在他的身上。他并没有碰我。他只碰了他自己。他像是征求我同意似的说,我再挤一点出来。然后我就觉得有点湿。

 

我并没有受伤。一点都不疼。没有感染。没有任何后遗症。没有噩梦。当时并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什么都没有。除了那个下午,内裤里一直都是湿漉漉的。只有那个又黏又湿的感觉是印象深刻的。我讨厌黏糊糊的感觉,我也很讨厌出汗。

 

之后我还和父亲一起去山上玩耍。不多久就把这件事忘了。它并没有什么,就像所有童年发生的小事一样,不是十分有趣,也不刻骨铭心。它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我被强奸了。我被强奸了?!


我再想起这件事情大概是高中的时候了。我有一天突然想到了这件事。并没有什么东西触发了我的回忆。我就像任何一个喜欢胡思乱想的少女一样,突然有一天把这件事,像挖出稀奇的古董一样,从回忆的杂货堆里挖了出来。

 

我想我会想起这件事的原因,是因为这件事情突然有了新的解读。

 

我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好事。我被强奸了! 可是说强奸是很牵强的。说被侵犯或者被骚扰了都是很牵强的。因为姑父没有强迫我。因为我没有受伤。因为我是情愿的。我不像强奸受害者那样,我不是悲惨的

 

也许让我介怀于心的是他不应该那么做。我觉得被欺骗了。以及,那么,我还是一个处女吗?

 

但这种情绪并不十分有逻辑。难道这件事情,在我知道小孩子是不该有性接触,姑父和外甥女之间不该有这种行为,以及女孩应该是处女之后,它就变成十恶不赦的了吗?

 

是我对它的解读变了,还是因为别人告诉我应该有另一种解读,而我不假思索地就接受了这种观点呢?


羞耻,怨恨,轻蔑

 

再后来,纠结是不是处女这件事情,在我自己看来就已经是非常可笑的了。我也不觉得我被欺负了,即使他知道可能会有的后果,而我当时对此却一无所知。

 

反而,回想起姑父的欲望,以及他和姑妈的婚姻,我虽然知之不多,但也许是并不幸福的。我并没有失去什么,反而他,倒是值得怜悯的。

 

但是这件事对我就无足轻重了。那些可能会有的后果,都没有发生。即便发生,它们都是无法伤害我的。

 

成年之后我又见过几次姑父。他变成了一个孱弱的老年人。我想努力装作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但这并不可能。这种会面会勾起一种我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复杂情绪,像是羞耻,像是怨恨,像是轻蔑

 

我忍不住去揣度他是否还记得这件事。

 

如果他记得,那真的很尴尬。尴尬是因为,他也许并不会像我一样去理解这件事情。他对我,说不定是愧疚的。而这是我不需要的。

 

我知道,我这些复杂的情绪,其实是一种社会构建的情绪

 

我既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幸存者

 

在指代遭受性别暴力的女性的时候,政府、妇女权益机构和活动家们一开始叫她们受害者(victim)。后来觉得这个词把她们定义在了弱者的位置上,于是后来慢慢改叫幸存者(survivor),因为幸存者这个词,让人看到这些女性也是有主观能动性的,她们能从这种经历里面解脱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我既不是一个受害者,也不是一个幸存者。如果是,我受了什么害,又从何幸存呢?


我一直都在无病呻吟似的看着心理医生,因为工作不顺利 。我的心理医生一直努力要我回忆小时候有没有什么创伤。我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件事。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把这个经历当做一个创伤。我不觉得我需要因为这件事接受心理治疗。


而且,我担心,他会把我现在经历到的困惑,全部都归咎到那件事上面去。他会把我看成那件事的幸存者,用之后的生命,都在试图化解那个创伤

 

人们会把我看成一个幸存者。或者更坏,他们会把我看成一个没有自觉的幸存者,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在如此幼年受到伤害,却在美化这段遭遇,同情施暴者。


但是我不是。

 

假设我去一个从没有去过的地方,开车转错了一个弯,发现自己转错了,我还是可以退回来,重新找到对的路。耽误一点时间,但这根本没有什么。

 

那么在这件事情上面呢?我就像一个转错弯的人,因为我不知道对的路是什么。当我意识到转弯的决定错了之后,我还可以转回来吗?或者,在我转回来之后,别人会觉得,我就是转错弯那么简单吗?

 

但是只要牵扯到女孩子的性,就似乎没有转回来的路了。它似乎会一直别扭在心里。即使它于我已经无足轻重,但在世人的眼里却远非如此,所以我从不会对父母亲朋提及这件事。所以见到姑父的那种尴尬,就消不去。

 

直到现在,我都从来没有找到过一种叙述,让我可以超越受害者和幸存者,给自已另外一种可以为自己也为他人所接受的身份。


我不需要别人把我看成一个有过可怜经历的女孩子,也不需要别人因为我可以坦然面对这件事而认为我坚强勇敢是个幸存者。而逃离这两种身份,在我对别人重新叙述这段经历的时候,几乎是不可能的。



moomoosse:一只想要变成驼鹿的打字员。


编辑:杨雨柯,任嬿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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